2025年5月24日9时17分,范江涛终于站在8848.86米,听到了珠穆朗玛峰峰顶呼啸的风声。1米84的汉子,俯下身去,把头紧紧地贴在峰顶的雪堆上,热泪盈眶。“峰顶一半是雪,一半是石头。我当时就在想,除非地球爆炸,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我登顶”,那一刻,没有人能懂盘旋在他心里的五味杂陈。
2025年5月24日9点17分,范江涛成功登顶珠峰
这是范江涛的第二次珠峰之行,第一次,是在2023年的5月18日。那一天,他走到珠峰南坡8400米的地方时,遇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中国登山队员。“珠峰南坡攀登时处理尸体的方法就是把人拴在上山的那根绳子上,防止滚落,所以我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她就是上半身朝下”,这位登山队员身上穿的醒目的中国登山服让范江涛忍不住上前扒拉了一下,“我一看感觉还有气儿,我说你是中国人吗?她说我是中国人”。
是继续向上攀登,还是停下脚步救人?在范江涛准备的所有预案中,他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选择题。5月18日那天,范江涛睡得很好,天气也很好,戴着薄手套也不觉得冷,大多数人都是晚上8点出发,他和登山队B组的队员下午5点就出发了,“当时挺高兴的,觉得晚上绝对身体倍儿棒地就能登顶了”,没想到,走了三个多小时后,就碰到了两难选择。
范江涛
这名女登山队员,范江涛不仅认识,从湖南出发之前,她还特地跟范江涛说过,因为假期不够,她决定放弃前往珠峰。“一个原来应该出现在几千公里之外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还是这样的一种姿态出现”,范江涛觉得“完全不可置信”。
“8000米上无救援”,这是登山界不成文的规则,看范江涛站在原地不动,向导开始催他快走。范江涛听了向导的话,往上继续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山上的光线,又于心不忍”。
走还是救?十几分钟的时间里,范江涛被各种犹豫和纠结牢牢困住。往前走,是梦想,而眼前这幅图景,也将裹在梦想里,成为无法忘却的梦魇。“你说当时我有那么的高尚,也没有。我就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碰上了一件事儿,又必须你去承担的时候,我就去承担了。”这个念头闪现的时候,范江涛知道,“珠峰估计登不了了”。女登山队员头部下垂,被绳子吊在那里的景象,让范江涛挪不动步,“如果我不去救她,有可能以后的人生就一直在回想那个画面,没有任何可能可以走过去”。
走不过去,范江涛的选择只剩一个:折返,救人。“好多人后来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哭了?是的,我哭不是因为别的,我哭的是我自己的一个梦想结束了。”范江涛转身告诉向导,“我认识那个女孩,我得下去救她,我的攀登到此结束了。”
“每走一步都要大口喘气,最后我实在走不动了,全身发抖”,在8400米珠峰上救人的艰难,远超过范江涛的想象。女登山队员在半梦半醒之间挪不动步,范江涛当时能想到的办法,是下山找人来帮忙。走之前,范江涛留下了食物和氧气瓶,不断地跟女登山队员重复三个字:活下来!
2025年5月24日,范江涛成功登顶珠峰的证明书
范江涛转身刚走了20米,就碰上了同在一个登山队的谢如祥,“碰上祥哥的时候,我真是泣不成声,就给他指,我说那里,人在那里”。谢如祥查看之后对两位向导说,我们出一万美元,你们把她送到山下。
跌跌撞撞往下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范江涛回头看了一眼。“就是电影一样的画面,所有的头灯在向上,有一个头灯在往下,那就是谢如祥。看到他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登珠峰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一片漆黑中,范江涛觉得那一串向上的头灯是那么耀眼。
2023年5月18日晚,范江涛护送女登山队员下山
范江涛想不到,事情远未结束。那一年,范江涛是登山队的领队,他和谢如祥中途折返,也打乱了B组的登山节奏,好几个人最终都没能成功登顶。当晚回到营地后,他把自己的睡袋给女登山队员用,向导找了一圈,给他找来一个没有人用的睡袋。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他用的睡袋,是一个叫木匠的中国登山队员的,只是,木匠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在珠峰救人的范江涛和谢如祥要支付救援费用登上热搜。突然陷入舆论旋涡的范江涛在一个个深夜里辗转难眠,在赞誉和质疑交织的声浪里,他心里也攒了一大把为什么,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2023年5月18日之前,范江涛和很多人一样,上大学,结婚,生子,从河南老家来到湖南长沙闯荡,日子普通,也平静。偶然间看到一篇网帖,写一个人推着自行车,用了77天成功穿越可可西里,25岁的范江涛仿佛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他的人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范江涛为攀登珠峰参加了多次越野赛
范江涛不是个拖拉的人,想到就去做。准备了半年时间后,2009年端午节,他就以领队的身份,带着21个人去了南太行山。“尽管走了野路,搭了营,还喝了袜子过滤过的羊粪水,但大家都感觉这才是穿越,这就是人生。”从2009年到2013年,范江涛带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走遍了全国各地。每去一个地方,他就在办公室的中国地图上贴上脚印,或是旗子。直到有一天,有朋友告诉他,他的脚步还可以走得更远些,“有一个目标是攀登全世界七大洲的最高峰,再徒步走到南极点或者北极点”“7+2”,是很多登山者共同的目标。
从2016年到2022年,范江涛先后去爬了非洲、欧洲和南美洲的最高峰,成功登顶玉珠峰和慕士塔格峰后,决定去登珠穆朗玛峰。在范江涛看来,他就像“一头驴一样,在自己面前挂了一个胡萝卜,我希望有一天我会追上它,所以一直是在奔跑”。曾经错过的珠穆朗玛峰,成了范江涛的生命里绕不过去的“胡萝卜”。回望两年前的珠峰之行,他写下这样一句话:山间的呼啸,凌厉的风雪,心中的遗憾,仍然刺在脸上。
2019年2月,范江涛登上南美洲最高峰阿空加瓜山
在朋友的陪伴下,范江涛在工作之余先后完成了18次越野赛,跑了600公里,直线爬升距离21000米。再次前往珠峰前,他在社交平台上写下这样一句话:勇气是人类的赞歌,很幸运,我拥有了两次。
第二次珠峰之行,范江涛说他心里攒了重重顾虑,“我在不停地想有没有什么意外情况,有没有雪崩,有没有力竭,有没有滑坠,会不会又碰上一个人叫我救他”,但无论如何,仍然要去,因为那是梦想。
2025年5月1日,范江涛在大雪中结束拉练
珠峰梦圆,“7+2”剩下的目标也早已列在范江涛的计划表上。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高峰”,等待他去“攀登”。“博士要准备毕业,工作要努力完成,儿子初二了给不给手机也很发愁”,范江涛感慨,“人生处处都是喜马拉雅,并不只是一座珠峰”。
儿子和女儿送给范江涛的画
办公室靠窗户的护栏上,挂着很多块范江涛参加越野赛获得的奖牌,风大的时候,叮咚作响,范江涛听着悦耳。紧靠着窗户的那面墙上,挂着儿子和女儿合作的一幅画,画上雪山皑皑,身着蓝色登山服、背着橙色背包的男子正奋力向上,范江涛笑着说,在儿女的心里,他这个父亲似乎总在登山的路上。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如此痴迷登山?范江涛如今想好了答案:我们只有一直向上,才能到达别人已经到达的高度,那里有美丽的风光,还有我们想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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